得了风的摇碌碡 文/苏承慧 “得了风的摇碌碡”,是洪洞土话里的一句俗语。 “碌碡”,在普通话里读“liùzhou”,在洪洞土话里近于“lìchu”。这是读音方面的差别,至于书写形式,我翻了好些方言材料,除了“碌碡”外,没见过其他的。 “碌碡”是洪洞大地上最落寞的农具。 “碌碡”一般都是石质的,制作却未必简单。选材需要用花岗岩、石灰岩或片麻岩,放样后人工凿除多余部分,形成圆柱形母胎,然后进行细部加工:要在侧面(曲面)上洗出一道道楞,加大碾压时的摩擦力;要在两个底面的圆心上凿出卯口,甚至镶嵌进铁质的部件,以便能更好地安装在边框上。 “碌碡”的用途是碾压。在没有脱粒机和康拜因的时代,小麦、谷子还有大豆的大规模脱粒都要拜托“碌碡”。除此之外,平整麦场也离不开“碌碡”。在人、畜、机械的带动下,“碌碡”凭着自己庞大的体重,将麦粒、谷粒、豆仁从麦稃中、谷穗上、豆荚里赶出来、挤下去,完成收获的最重要的一道手续。“碌碡”称得上是离收获最近、出力最大的农具。 收获之后,“碌碡”就被农人竖起来遗弃了,麦场边上的利便之处就成了“碌碡”常年的栖身之所,任太阳晒着,任风吹着,任公鸡带着一群母鸡跳上去屙一头的鸡粪,任农家孩子跳上跳下再重重地踹上几脚。其他农具的待遇都要比“碌碡”好许多,铁锹、锄头、耙子、镰刀闲置时要擦干净,扇车这样的大家伙还有自己专门的居室,连带拉动“碌碡”用的木框、铁框也会被小心地收起来,挂在屋子里日晒不着、雨淋不着的墙上。 终年的大部分时间里,“碌碡”就这样在麦场上落寞着,等待着下一次的收秋打夏——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康拜因已经将它挤兑得下了岗。可“碌碡”并没有走远,它凭着“得了风的摇碌碡”这句俗语出入农家的院落,活在洪洞人的口头上。 “得了风的摇碌碡”,大意是批评人企图靠不充分的外力去实现本来很渺茫的理想。“碌碡”树在麦场的角落里,体沉脚重,稳当得很,即便是借助再大的风,一般人都是很难摇动的——这是普遍情况下,要是遇上今年最强的那场沙尘暴,阵风有七八级,气象台都要发布大风蓝色预警信号,“碌碡”不需要人使劲,自己就先摇上了——语言么,只能够反映普遍情况,在特殊情况下只会更加苍白无力。 过年时节,或者来了客人,或者过年时节来了客人,小孩子跟大人提出一点平日看来稍微过分的要求,比如买一件平常大人断不会买的小玩具,坐一趟平常大人断不放心的过山车,大人都会答应的。孩子毕竟是孩子,往往掂量不出事情的轻重,不免又朝前伸出一只脚,这就可能招来大人的一句训斥:“得了风的摇碌碡哩!”是啊,年节、来客、年节时来客,这些轻微的风怎么能够帮助小孩子摇动大人心里不愿意增加开支的“碌碡”呢。 “得了风的摇碌碡”,也用于大人之间互相规劝,规劝别人不要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多用否定格式,只是比较少见而已。其实,得寸进尺、得陇望蜀,本是人之常心,我们很多时候意识不到罢了。尺未得到、寸也丢了,蜀未到手、陇也失了、外加被天上落下来的“碌碡”砸住了脚,常常是“得了风的摇碌碡”的后果。由此可见,要慎防“得了风的摇碌碡”。 另外,洪洞土话里还有一句俗语跟“碌碡”有关,“吃上鸡蛋的屙碌碡”,形容一个人把事情办糟了。看来,“碌碡”在洪洞土话里经常与不顺当的事情捆绑在一起,这实在是“碌碡”的落寞啊。在宋代诗人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之六中,“碌碡”也露了一次脸:“系牛莫碍门前路,移系门西碌碡边。”得,还是规劝人的! 作者后记:关于”碌碡”为什么不写作”立杵” 立杵的读音与碌碡在洪洞土话里接近,这是借鉴的理由。我还是希望不这样做。一是碌碡的写法本身知道的人少,推送一下,也可以纠偏我们教育做不到的以手写口之事。二是当然可以用对应的语音记录方言词汇,但洪洞土话里的读音与古汉语的读音的对应规律我们不掌握,洪洞土话里的读音与普通话里的读音的对应规律也没有完全掌握,用普通话里的读音记录方言里的词汇,除非有理有据,否则谨慎一点的好。三是单纯从望词生意的角度看,立杵是可以选择的,同时还有立柱可以用来选择。在洪洞土话里,杵与柱读音相同,从与碌碡的实际关系来看,杵在于击打,碌碡在于碾压,从形式上看,碌碡更与立柱相似,我们完全可以视碌碡为放倒在地上的一小段粗粗的立柱。洪洞土话里似乎不用立柱一词,而用柱子。但我觉得,简单地将碌碡记录为立柱,也是一种唐突。 综上所述,还是记录为碌碡的好。另外,推送出来后,也可以听听同好的点铁成金之话,只怕比我闭门造车的效果好上一千倍呢。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