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一句“苏三离了洪洞县”的唱词和大槐树传说,洪洞县大概可算是中国知名度最高的县级行政区之一了,但如果因为二者都是明代的故事,就以为近代以来洪洞县一无可观,那就错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一部名为《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的影片曾风靡全国,其取景地就是我国第一座农村小水电站——位于洪洞的明姜水电站。年该水电站甫一落成,便被树为典型,由此在全国掀起了小水电建设的热潮。年春节,借与妻子返乡的便利,笔者怀着好奇实地探访了明姜水电站。 明姜镇在洪洞县城北边十几分钟车程的地方,也许是由于春节期间走亲访友的缘故,镇子的主街竟然塞起了车来,汽车、摩托车挤成一片,两边还有不少店铺把货品摆到了外边占道经营,货品则多是“特仑牧场”这样的山寨货。我们把车停到一个未开门的店面门口,正待找人问问路,恰好碰到了一个在镇上开店的远亲,听说我们要找水电站,便指了指一条小巷:“从这边上去好像就是,早就不在了吧?”。 不在了?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我们顺着小巷一路寻了进去,但除了一个停放油罐车的院子,并未看到水电站的影子。我又从手机上翻出之前查到的报道,发现明姜水电站坐落于明姜镇师屯村,而我们所处的地方是南社村,大方向就错了。在询问过更加熟悉情况的当地人后,我们前往据此不远的师屯村,沿着明姜派出所斜对面一条土路行进二三百米,绕过几爿房舍,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露出一座灰砖房,墙上有一个红色五角星,下面标着“明姜水电站”五个红色大字,就是这里了! 水电站已经废弃,门窗俱无,旁边的附属建筑被一户村民占据,我们说是来看水电站的,村民很是热情:“以前这可有名,拍过电影,邓小平还来参观过”,看得出当地人对此仍然颇为自豪。我爬到那座灰砖房前,里面约莫十平米左右,空空荡荡,地下零落地堆着些破木板什么的,积满灰尘,看得出久已无人光顾。砖房边一道约莫两米宽的渠水流过,就是当年发电的水源了,房子下面有一处用木板封住的孔隙,就是进水的地方。 电站现状,右下角为进水处 年明姜水电站落成之时,采取的是三级站格局,这处被废弃的站点为一级站,顺着水渠再往上游走,据说还有两个至今仍在使用的站点,由于时间有限,我们没有做进一步探访,只能留待日后了。 作为建国初期农村社会主义建设的典型成就,明姜水电站足可在共和国史中留下名字,但在乡土社会的脉络之中,它还有着更为久远的渊源。某种程度上,明姜水电站的建设,可视为新政权对传统分水故事的续写与新编。 由于地狭人稠等原因,汾水流域多地在明清时期都出现了相似的分水制度,形成了独特的地域文化。具体到今日洪洞县,其在年由洪洞、赵城两县合并而来,赵城在北,洪洞在南,二者共同的灌溉水源为赵城县境内的霍泉,霍泉分为南北二渠,南三北七,分别供洪洞、赵城使用,俗称为“三分渠”,“七分渠”,由来自地方强势宗族的渠长、水老人等负责管理,并在霍泉源头的广胜寺旁建有分水亭和水神庙,设连体铁栅调节水量。由此可见,传统分水制度的设立与维护,主要依托于乡土社会神权、绅权、宗族势力的共识与合作,而官府在其中的作用,则是通过碑刻等形式对此种共识进行确认,并在出现纠纷时加以仲裁,其角色更偏于被动而非主动。 明姜水电站与上述分水故事的关联之处在于,我在其旁所见的那道渠水,正是“七分渠”。水电站的兴建,不仅会对原有的水流水量产生一定影响,而且在传统的水资源利用形态之上加入了电力这一维度,从而极大改易了传统分水故事的脚本。更为重要的是,组织兴建与管理水电站的主体,是全新的基层政权组织乡镇/公社,更高层级的国家权力也通过现场会、视察、文艺宣传等形式积极地介入了进来,分水故事背后的权力结构也被彻底颠覆了。由此,新分水故事的两重意义凸显了出来:这既是新政权对乡土社会权力结构的改造,也是现代技术文明对传统资源利用形态的改造。 行文至此,还有一点信息需要补充,在明姜水电站建成后,洪洞县又陆续兴建了大量农村小水电站,其中一座就位于南社村,因此最初那位远亲所指的方向并非完全错误。类似明姜水电站的新分水故事,在更广阔的乡土社会中被不断地书写。 (对传统分水故事的介绍,参考了赵世瑜《分水之争:公共资源与乡土社会的权力和象征——以明清山西汾水流域的若干案例为中心》一文) 黑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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