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子狗子

文/苏承慧

?“十块钱的票子，只要是敢炸开，猫子狗子地，用不了几天，就没了。”这是四十多年前常常从祖母嘴里带着苦水吐出的一句话。

那时候，人民币的最大面额不过十元，人民代表步出大会堂的“大团结”，物价正在借着时代发动机的强大推力离开地面开始腾飞，一切都在涨涨涨。到十年前祖母故去时，一百元的票子也不搂花了。现在呢，我已经好长时间不接触票子了，电子账户里成千上万的财富在六位数验证码、支付码的诱拐下纷纷弃家别舍另觅新主，当然，我也得到了相对的财产或者服务。打开相应客户端的明细账目，一笔笔消费记录，精确到分，赫然在目，心里却很茫然，反复推敲，再三回忆，再四耙梳，才能想明白自己财富去向的冰山一角。

很长时间——那是几十年长的一段时间，我一直没有完全弄明白“猫子狗子”的具体含义。我只是知道，“猫子狗子”确实存在于祖母的口中，祖母的人生阅历都是在洪洞县城周边完成的，她的口语比较典型地保留了洪洞方言片区的特征，不会受到其他方言的严重影响——“猫子狗子”是洪洞土话里的词汇，这不容置疑。几十年来，我几乎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个词儿，其应用范围不会太广，应用人群逐渐老去，“猫子狗子”怕是也要消亡掉了。

还是回到祖母的那句话吧，看看“猫子狗子”究竟该怎样理解吧。“猫子狗子”在“破开”之后，花光之前，“用不了几天”限定了时间，那只能是花钱方式了。跟马驴牛相比，猫与狗是人们身边的小动物。既是小动物，其行为的影响自然也不会大，那“猫子狗子”就是“零零屑屑”（洪洞土话，读音近于“liéliéxiexie”）了，或者概括一点，就是“零崩”（洪洞土话，liébēng）了。

祖母那代人，以难以想象的艰难过着漫长的日子。一张“大团结”攥在手里，籴盐打醋、吃穿用度、人情礼往，全都靠它。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炸（洪洞土话，读为zá，整钞通过少量购物或等额兑换成零钱）开的。可一旦炸开，前头日子亏欠下的开销一打发，后边日子必需的米面一准备，“大团结”就展了。钱出了手，换来了相应的财物和服务。照理说，人心应该是坦然的。只是，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而“大团结”只有可怜巴巴的几张，抱怨困蹙的日子没有用，只能用“猫子狗子”聊以宽慰自己浸泡在苦水中的心了。

前几天，得空想办法查了一些资料，发现乔全生先生的《洪洞方言研究》没有录入“猫子狗子”，《汉语方言大词典》录入了，界定为熟语，释义为“胡闹”，举的是江淮官话中南京话的例子。再查阅《南京方言词典》，没有录入。无论如何，把“猫子狗子”解释为“胡闹”，我是不大认可的。后来又想，对于穷人来讲，攒钱是为了办大事，钱还没有攒够、大事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日子却逼迫着自己把“大团结”炸开，“零崩”了——这也可以算是一种“胡闹”吧。

苦难的日子终会过去，消费的方式终将改变。只是，让“猫子狗子”给苦难的日子陪绑，我心里有些不甘，写下这篇文字，也算留下一点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