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qiē）

文/苏承慧

“某堡张龙拉青”，一张普通名片两倍大的纸片，局促在茶几的一个角落里，敷在透明的塑料垫下。这是我在赵城镇某村一户人家里见到的情景。大多时间里不在老家，又隔着方言片内部的差异，我一时有些发懵，在心里试着用土话念叨了一遍，“哦，原来如此。”

“青（读为qiē）”在赵城方言片里有一个义项是指人粪尿，就是时传祥掏的大粪，同样的义项在洪洞方言片里用的是“茅子”，也有缩减为“茅”的，比如“担茅的”“拉茅的”。这两种对人粪尿的不同称呼，分别运用了不同的修辞手法。“青”用的是借代和婉言，“茅子”“茅”则只用了借代。

借代是借事物的特征、标记来代替事物的修辞手法，其特点是新颖别致、形象生动、简洁明快、幽默风趣。在“茅子”与“茅”中，以人粪尿所在的处所来借代其本物，但并没有褫夺“茅子”“茅”的本意。在具体语言环境中，词汇的本义和借代义是完全区分得开的，比如，“洪洞人家的茅子大部分都在西南角上”“小张茅里去了”与“路儿不平，盖子不严，茅子一路不断地溅出来”“担茅的挣得工分高，也不低人一等”中的“茅子”“茅”各司其职，不会串岗，不会影响人们的正常交流。

颜色是事物的性态之一，用颜色代物，并非语言中的稀罕现象。比如“绿肥红瘦”“披红戴绿”“黑白颠倒”“一清二白”“佩紫怀黄”“姚黄魏紫”。以“青”借代人粪尿，也走的是这条路，并没有什么奇怪。所不同者，还运用了婉曲中的婉言。婉言是指说话时遇到有使人敏感生厌或欠雅难言之处，不直说本意，而用一些委婉的话来表达，使对方乐于接受。吃喝拉撒都是人的自然属性，本没有什么可以忌讳的。但在语言的进化中，“吃喝”“拉撒”逐渐分头走上了直言和讳言的不同方向。《西游记》里将厕所说成“五谷轮回之所”就是讳言的一个例子。人粪尿本是难登高雅之堂的东西，“青”既抓住了其基本色彩特征，也避免了将这不雅之物说出口来的尴尬，实在是语言运用的成功例子——当然，“青”也由形容词转化为名词了。

有趣的是，在古汉语里“青”可以指青色的系印纽的丝带。也因此，“青”常常跟出仕为官、荣华富贵捆绑起来。比如，“青紫”指代印绶和官位。扬雄《解嘲》有“纡青拖紫”，《汉书·夏侯胜传》有“士病不明经术，经术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成语还有“青紫被体（‘被’读为pī）”。

古汉语里，“青”跟出仕为官、荣华富贵捆绑着；赵城土话里，“青”跟“拉撒”结伴，有趣吧。

（注：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可查阅洪洞土话品读：青树（qiēb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