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5/5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佚名 点击: 61 次

原本计划天朝旧踪:河西走廊之后续写每一个重要景点带来的启发与思考,好友相约走一趟黄山脚下几个徽商古村落。

从上海出发,登黄山,访卢村、宏村和西递三个古村落,沿新安江至千岛湖,最后在杭州西溪湿地歇脚。8天7夜,车行公里,一路美景美食美宿。翻看照片咀嚼,发现不经意间实际上游走了“徽商的山和水”,忍不住先写黄山和皖南古村落,下篇续写千岛湖和西溪。以此刺激朋友们早日启程,享受江南游学的愉悦。

▃▅▆黄山归来▆▅▃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这句名言据说是缩写明代徐霞客对黄山的赞叹:“薄海内外之名山,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也”。

40年前大学第一个暑假,曾和同学一起登泰山。那时年轻,又没有驳车和缆车的便利,一览众山小虽带来的兴奋,伴随着腿肚子朝前翻的痛楚,以后一直不敢登高山。这次在朋友和太太的鼓励下,壮着胆子登黄山,希望从此可以一劳永逸地不看岳。

黄山有许多景区,我们去了前山和后山。

前山又称玉屏景区,以玉屏峰为中心,东西两侧分别是天都峰和莲花峰,仿佛是拱卫。玉屏峰的峰顶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形如卧佛,故名“玉屏卧佛”。明代高僧普门和尚在卧佛身下修建文殊院,年拆庙改建一座体现那个年代审美的宾馆,更名玉屏楼。涅槃之卧佛,安详的身躯最高处刻着主席的名句“江山如此多娇”,下面一众现代题刻。卧佛脚后一块小的岩石上,一个“佛”字似在提醒,这里曾是释家清凉界。

佛教寺庙历来有为僧俗两众提供食宿的惯例,古代帝王也有以寺庙为行宫的成例。倘若保留文殊院,让它与卧佛、狮象守护二石,迎客送客双松,一同列入世界自然与文化双重遗产,应该更能彰显黄山的自然和人文之美。

站在昔日文殊院门前,右手边是象石和送客松,左手边是狮石和迎客松。迎客松是国宝,怎么看都好看。迎客松前,旁边的岩石上挤满了人,争先恐后地合影。我也爬上爬下地忙了半天,最后也留个纪念。

我依凭的栏杆之内,是一组两头高中间低平的岩石,叫文殊台,是玉屏赏景的最佳绝处。可惜我登上山时,晴空万里,太阳高照,望不到著名的云海。好处则是,远近的群山、遍山的怪石、石缝中的黄山松,全都一览无遗。

最激动我的是,终于爬上了黄山72峰中的最高峰,海拔米的莲花峰顶。爬,是实际意义上使用的。通往峰顶的石阶路,经常陡至70-80度,每个人几乎顶在前人的屁股上,手足并用地爬。高兴的是,不少有恐高症的年轻人比我匍匐在地的程度还严重。

原来打算在玉屏楼住一夜,这样可以在大批游客上山前在文殊台上看日出,领略山景。前一晚住进朋友推荐的民宿,店经理建议山上条件差,不如住在山下好吃好睡,养精蓄锐,分两天分别观赏前山和后山。事后证明这个策略是对的。

民宿原是一家茶厂,老板盘下来后原想依托周边的大酒店开餐馆。地方官吏推三阻四,酒店迟迟不开张。老板索性改餐馆为民宿,聘请民宿业发达的杭州人设计,大厨仍在这里服务。果然吃得都是特色硬菜,客房硬件也都是国际品牌,学过茶道的女合伙人领着品尝黄山茗茶猴魁、毛峰和祁门红茶,吃好睡好爬黄山更加精力充沛。

黄山素有“前山雄伟,后山秀丽”之说。在我没有经过训练的眼中,其实看不出太大的差别。唯一的观感是,黄山作为世界地质公园,当之无愧。面对几亿年地质运动和风吹雨打的结果,光说鬼斧神工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感受。据说历代文人骚客游历黄山留下文章诗篇多2万多,仔细找找总有能够帮助抒怀的。比如李白:“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

传说李白高声吟唱这首诗时,惊动了后山狮子林禅院的长老,赶紧为他斟酒留下墨迹。李白醉中挥毫,写完后随手掷笔。笔落山中,化作一管倒插土中的石笔,笔尖上一株松树仿佛一朵盛开的花,因此得名“梦笔生花”,旁边的山峰遂叫笔架峰,成为后山一大名景。

从造型上看,我觉得猴子观海最惟妙惟肖,可惜晴朗的天气没有猴子可以观看的云海。总体说,后山的岩石更加直耸,肌理更加清晰,松木造型更加多姿。最主要的,没有需要手脚并用的陡壁,适合我这样既懒惰又什么都不想拉下的人。

上引李白诗句,出自《送温处士归黄山白鹅峰旧居》,作于公元年即天宝十载。那时黄山刚刚改名为黄山。

黄山和黄颜色没有任何关系。黄山的岩石,即使在阳光直射之下,也不是黄颜色,不像黄河或黄土高原,黄源自黄色的水或黄色的土。黄山原名黟山,“黟”如其字,既黑且多,说黄山苍山如黛,或青山绿水之青。

黟山易名黄山,发生在唐玄宗李隆基天宝六载(年)。我们知道,天朝第一次大一统是秦汉,第二次是北周之后的隋唐。北周是纯粹的胡人,隋、唐皇室也不是纯粹的汉族,含有胡人的血统。西安博物馆里展示一枚印信,主人叫独孤信。独孤信是鲜卑人,生了7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南匈奴鲜卑的北周皇帝宇文毓,谥号明敬皇后;七女儿嫁给隋朝开国皇帝杨坚,谥号为献,史称文献皇后;四女儿嫁给唐国公,是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母亲,唐太宗李世民的奶奶,谥号元贞皇后。三朝皇室都是内蒙古武川镇一个军区大院出来打天下的军事贵族。

大凡外族或移民急于得到主流社会认可,行为举止甚至比主流还主流。李家入主天朝时,正值外来的佛教大兴于汉地。可能是为了用汉文化强化其统治正当性,更可能是为了撇清胡人干系,李家说自己是道教始祖老子的后裔,因为老子姓李名聃。于是,李家大力推崇道教。

李隆基改元天宝之前的年号是开元。李隆基尤其信奉道教,认为“开元盛世”就是他无为而治的结果。道士们说,轩辕黄帝曾在黟山炼丹升天,唐玄宗便改黟山为黄山,纪念黄帝成仙之处。佛家称不出家的信徒为居士,道家则称处士。李白的诗便是赠温姓处士,说黄山“仙人炼玉处,羽化留馀踪”,尽显翰林御用诗人歌功颂德的本分。

开元改天宝,并没有给唐玄宗带来好运。天宝六载,改黟山为黄山;十载,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在怛罗斯大败唐军;十四载,安史之乱;十五载,唐明皇在马嵬坡被迫缢死杨贵妃,自己也被迫禅位。

黟山改黄山,流传至今。只是,这黄是黄帝的黄,不是黄色的黄。

▃▅▆贾而好儒▆▅▃

黄山集世界自然和文化遗产、世界地质公园于一身,仅凭这一点就值得一游。黄山南麓车程一小时是另一处世界文化遗产:宏村和西递明清古民居。我们住悦榕庄,隔田埂相望卢村,宏村镇上另一处古村落,搂草打兔子,多得一份惊喜。

悦榕庄是仿徽派度假酒店,建筑群与对面的卢村、不远处的宏村融为一体。青山绿水之间,粉墙黛瓦马头檐。黛色的瓦与山浑然一色,更凸显粉墙之白。无论是日出薄雾的清晨,还是炊烟袅袅的傍晚,放眼望去,是水墨、是水彩、是油画,只觉得身处仙境,自己成了画中人,果真当得上“桃花源里人家”。

宏村、西递和卢村,都在黟县治下。我没有考证,是黟县得名于黟山,还是黟山源自黟县。导游说黟县更早,但我更相信政治地名源自标志性自然景色。公元前年,秦始皇统一天下设郡县,在黟山脚下设置黝和歙两县,“黝”也是黑乎乎的意思。东汉时改黝为黟,原因不明,但苍山如黛之“黑”,保持至今。黟山易名黄山,黟县则恪守古名。

黟县属徽州,徽菜、徽商和徽派文化皆因徽州而得名。但徽州叫徽州,比黟山易名黄山还要晚。

秦时县的上级衙门叫郡,汉武帝又在郡上设置州,比如河西走廊的四郡便归属凉州。黟县上面的郡和州名不断变更,多是改朝换代之后重新划分行政区域,或取个新名字用新瓶装旧酒。黟县隶属过丹阳郡或新安郡,扬州、婺州或歙州。

宋朝第八位皇帝徽宗(-),即靖康之难时被掳到金国,与儿子钦宗一同“坐井观天”,直至死在黑龙江五国城的风华皇帝。宋徽宗和唐玄宗一样,既信奉道教,更喜欢变换年号,在位26年换了六次年号,最后一次叫宣和,本人也自称宣和老人。小时候被号召读《水浒》,虽然弄不懂为什么“好就好在投降”,倒也知道了宋江率梁山泊好汉顺了朝廷,剿灭方腊义军,而方腊便是歙州人。叛乱平息之后,徽宗于宣和三年()改歙州为徽州,大概取徽字“绳索、捆绑”之义,冀望永远捆绑叛匪以保天下太平,从此有了徽州之名,也是如今安徽省之徽。徽宗大概没有料到,这“徽”字最后用在自己身上。

徽州一府六县,下辖歙县、黟县、休宁、祁门、绩溪、婺源,府治歙县。

黟县的三个古村落,也许包括徽州所有的古村落,都依山傍水。山是黄山余脉,水是太平洋季风遇山落雨,山溪汇成河流。黄山上看到许多冬季雪景美照,春天融雪也是充沛的水源。宏村、西递和卢村都位于山坳里,村前各有一条河流,足以村民饮用并灌溉不多的农田。

▼卢村

▼宏村

▼西递

看着桃花源里小桥流水人家,不由自主地想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古话,觉得生长在这青山绿水之间,不出徽商人杰才怪。回来后细想,实在是莫大的误解,用网络上走红的说法,被框在“信息茧房”里了。

我们以前说“井底之蛙”,是说一个人如果不出去见见世面,总会以为家乡这口井就是世界。后来又读到符号学大师UmbertoEco的“背景书”(backgroundbooks),说我们行走世界时,都以脑袋里从小被教育的书本知识为背景,是说我们实际上离不开那口井,而是背着井行走。信息茧房则更进一步,说这口井实际上是我们自己在作茧自缚,我们根据自己的偏好选择自己喜欢听的信息,然后在自己挖的这口井里自娱自乐。

可我们毕竟要尝试突破茧房,看看另一口井是不是比现在这口井大一些。而迈出茧房的第一步还是要靠游学,亲临现场实地观摩,然后试着颠覆背景书所教导的。

游走宏村、西递和卢村的最大感受:这里本是名副其实的穷山恶水,所谓“八山半水半分田,一分道路与家园”。而那些“前世不修,生在徽州”的人群,本应是刁民,而不是精英。即使到了21世纪的今天,充分利用现代信息和技术,几千人口的西递镇,也只有万亩左右的耕地,不仅种粮,还要养蚕和植茶。因此,那桃花源里的小桥流水人家,那一栋栋粉墙黛瓦的民居,那精美至极的三雕--木雕、石雕和砖雕,无一不在告诉我们,这里绝非天朝最底层的农村,而凝聚着华夏精英的理想和财富,物质的和精神的。

三个村子,每个以一个姓氏为主。村子中心的宗族祠堂供奉着村落的创始祖先,细数每个氏族都可谓“华夏望族”。宏村的始祖是汪姓,祠堂“乐叙堂”供奉着三大祖先。正中是天下汪姓的始祖,原是周天子本族姬姓后裔,因出生时左掌心纹路似水字,右掌心如王字,故取名“汪”。姬汪后封侯,后代以名为姓,有了汪姓。左边是江南汪氏的始祖汪华,隋灭时趁乱建吴国称王,归顺李唐降一级封为越国公,因此被历代君王树为忠君爱国的榜样。江南六州百姓奉其为“汪公大帝",修庙祠70多座供奉。宏村始祖汪彦济在右手,于南宋绍兴元年()率家人迁到这里建弘村,避清帝弘历名讳改宏村。故汪氏祠堂门前的楹联是“唐封越国三千户,宋赐江南第一家”。同行的汪大哥是汪家后裔,一路学了不少。

西递看了两座祠堂,一座是全村族人的宗祠“敬爱堂”,一座是江南六大富商之一胡贯三的家祠“追慕堂“。胡氏更加传奇。据说,唐昭宗为朱温胁迫从长安迁往洛阳。路上皇后诞下一皇子,为保留血脉托心腹胡清三公带回徽州婺源抚养,改名胡昌翼,喻意昌盛腾达。

昌翼聪慧,在后唐同光年间()考取明经科榜眼。本欲进京为官,养父胡三公告知身世,得知自己乃先唐皇裔。科举在唐朝正式建成,本是李家选拔人才服侍自己的制度,谁知自己落到“被科举”的地步。既然证明了自身能力,不必委屈自己入仕后唐。明经科考的是明了儒家经典,治世未必有用,修身养性足够好,胡(李)昌翼活到96岁。所以,徽州这群姓胡的,是“李改胡”的“假胡”,又因始祖昌翼是明经科进士,后裔自称“明经胡”。胡雪岩、胡适都是假胡真李的后裔,算起来是李唐皇室的血脉。

北宋皇佑年间(),明经胡五世孙胡仕良途径西递,认定此地为风水宝地,隔年举家迁此,算起来比宏村要早近年。

在卢村没有看到祠堂,或许是错过了。村口有座桥叫“驷车桥”,取汉武帝时司马相如题成都升迁桥:“不乘驷马高车不过此桥”。

卢村之卢,据说源自姜太公的姜,因祖上战乱时以芦为食,为勉励后代改姓卢。卢氏在汉代出了燕王卢绾,以刘邦“非刘姓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能以异姓而封王,非开国元勋不可。卢氏后裔玄公于后唐年间(-57)迁此建村,以姓名村。北宋年间的年,卢村设驿站,与南边的西递遥相呼应。靖康难后,村里进士出身的卢臣忠护驾宋高宗,阻挡金人使者落水而亡。高宗特赠谏议大夫,《黟县志》称其为黟县忠节第一人。

驷车桥为纪念卢臣忠而命名,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从宋代到清末,村里出了40多名朝廷高官。因此,无论京师在杭州、南京还是北京,据说述职和赶考的人宁愿绕道也要从这座驷马桥过,沾沾卢家做官的运气。不过,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座小桥能够通过四匹马拉的高车,只能是比喻官运亨通罢了。

所以,造就宏村、西递和卢村的,不是这里的山水,也不是原住民“山越"即居住在大山里越人,而是一群“衣冠南渡”的汉族世家望族。这倒并不是主张血统论,我信奉“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但我们每个人身负两口井,一是基因传递的天赋之井,一是家庭氛围的文化之井。且两口井相互独立,不能互相转化。再好的基因没有耳濡目染的文化熏陶也会浪费,再好的家世遇上不堪造就的天赋也是白搭。这三个村子的家传同时传承了血统+氛围,犹如潜龙在渊,只等时来运转。

与之相关的第二个迷思是本节小题“贾而好儒”。贾(gu)是经商,儒是读书。贾而好儒作为徽商的标签,给人的印象是徽商先赚钱后读书。看过三个村子,我觉得顺序不仅应该颠倒,而且更应该加上另一个更重要的选择:儒>仕或贾。也就是说,对于徽州人,正确的人生之路是:从小启蒙读诗书,十三四岁时做个选择,善读书的考功名,不善者“往外一丢”去从商。倘若赚到钱,先给自己买个功名,再供养儿子读书做官,后人不再经商。读书的首要目的是入仕,不成求其次经商,终点还是做官。

天朝体面的家居本质上是一致的,源自北方的四合院:正房+厢房+影壁,中间合围出一个天井。只有一分土地建住宅的徽州,天井不能建成院子,只好做个仰头才能观一线天的小井。无法建两进三进的豪宅,只得向空中发展建楼房。连著名的马头高墙也不奇怪,没有空间建歇山脊突出来的四檐,只好用阶梯状高墙收口楼层的人字屋顶,同时兼有防备邻居木制楼房的火患,饰以不违体制的马头造型。

宏村和西递,村里最气派最精致的是为官者的宅子,特征是砖砌八字门楼,门楣饰以精美的砖雕或石雕,最豪华的取材本地特有“黟县青”大理石。宅内的楼房真是雕梁画栋,将木雕、砖雕和石雕“三雕”推向极致。宏村承志堂两座八字门楼,临街一座,内院又是一座,甚至被比作“民间故宫”。雕刻的内容以儒家历史为主,间以道家的八仙和各类吉祥隐喻。木雕楼据说是卢村首创,但卢村现存豪宅主要是一个绰号“卢百万”的富商所建,多一分豪华,少一些官气。

最有意思的是清道光年间开封知府四品官胡文照的府邸。他的院子里有两块石雕,一块雕松竹,一块雕梅花,典型的儒士气节之表现。这两块石雕与宏村承志堂内雕有五只喜鹊的石雕合为最著名的石雕,都是双面剔透的。他的门楣上却雕刻了两个故事,一是姜太公钓鱼等文王,一个是刘备三顾茅庐求诸葛,估计是他官瘾还没有过足,期盼再得明君知遇之恩,报效朝廷。

四品官在西递并不算最大的官。导游说,西递一共有多人考取功名,多七品以上官员,四品以上几十人。经商发财的胡贯三,捐了一个三品官,儿子正规科举,官至三品,娶了乾隆、嘉庆、道光三朝上书房行走军机大臣徽州人曹振镛的女儿。亲家造访时特为胡氏族谱作序,现在抄录在胡贯三修的家词“追慕堂”前。

西递胡氏最早为官的是胡文光,明万历皇帝恩赐其在家乡立牌坊,以表彰他为官32年的政绩,如今立在村子口,成为西递的标志性建筑。据说,这样的牌坊在西递曾多达17座,WG中其余的皆被砸毁。幸存的胡文光刺史坊高12.3米,宽9.95米,四柱三开间。与一般牌楼不同之处是牌坊顶部是五层楼阁,与宏村祖祠门楼的五层楼阁相同。胡文光牌楼上的镂空浮雕异常精美,全是天朝为官者羡慕与追逐的瑞兽如龙、糊、豹、鹿、鹤、麒麟。

宏村也不弱。一进宏村,隔南湖相望,湖对面是康熙初年所建的南湖书院。书院内有专门为幼童而设的“启蒙阁”,也有大孩子的志道堂。从这里走出去20多位进士,个个都经过皇帝的殿试,个个也就必是高官。书院一直使用到前几年。

卢村有条“一人巷”,指巷道之窄只能过一个人。这条窄窄的巷子走出40多位高官。村里的富豪卢百万,为6个妻妾修建了5处豪宅,并为24个子女专门修了所私塾,算是“贾而好儒”的例证。

换言之,相距不远的三个村庄,其中大村西递人口最多时也不过万把人。自南宋起特别是明清两朝,竟然有如此之多的乡党取得功名,高官厚禄。如果放到徽州的大背景里,只能让我们更加瞠目。据说,徽州通过乡试中举人者,明代人,清代人;通过殿试中进士者,明代人,清代人。明清两朝共出状元28位,占总数八分之一。徽州科举高中者,不仅全国领先,而且超过江苏和浙江。

天朝的社会与财富结构,有几个拇指规则(ruleofthumb),也就是虽不精确,但八九不离十。天朝双层结构:底层是普通农村社会,贫下中农打底,上面是地主。地主的净收入每亩地一两银子,南方富多些,北方穷更少,一个有田亩的地主每年净收入也就两银子。在这底层之上是另一个精英社会,官员主导,商人辅之,儒者鼓之。地方最高长官二品总督年入18万两,七品县令年入5万两,光上堂穿的丝绸官服造价就是4-5千两银子。最富的地主与官员的财富也不在一个量级,且不说有钱也不能修造象征身份与势力的八字门楼,不能超越规格雕饰图案。

这就不难理解,三个村子的望族后代,虽然挂着“耕读人家”的匾,实际上没有以耕地为业的,首选是入仕为官,其次经商赚钱。假胡真李家祠堂《列祖列宗家训》说:“集贾、儒、仕一族成明经胡氏之恒业也。”村中秀才老师家“桃李园”楹联上联是:“读书好营商好效好便好”。读书与营商,对于徽州人犹如黑猫白猫,抓住财富之鼠就是好猫。

徽州地少人多,但也不是不毛之地。黄山出木材,山坡上茗茶猴魁和祁门红茶,加上著名的文房四宝:歙砚,黄山松作的徽墨、宣纸和实际出自徽州的湖笔。南宋定都杭州之后,大批高官与文人随之南下,盖新房需要木材,士大夫要喝茶,要舞文弄墨,徽州商人有自己与众不同的比较优势。

更重要的,朝廷以前不像现在什么都管,历来放任小摊小贩做那些仅够养家糊口的小生意。但对关乎国家税收之命脉的大宗商品则牢牢抓在手里,如盐铁酒等,就像现在的石油,因此严格讲现在一直沿袭旧制度。徽商真正发家是明代获得两淮盐业的专卖特权,进而发展到无所不囤无所不卖,既促进了明清两朝的商品化,也是商品化最大的获益者。扬州、苏州和杭州等江南大都市和小市镇是徽州商人的真正用武之地,尤其是两淮盐运使衙门所在地的扬州(天朝旧踪:隋炀帝与大运河)。

只要看看这三个村庄官员和商人不成比例之多的数量,看看高楼大屋聚集财富的程度,就不难理解儒、官、贾三者的关系。假如“前世不修,生在徽州”的这三个村子里,从小就看着木雕、石雕和砖雕,听长辈讲雕刻的故事,从小就知道八字门楼与普通门楼的区别。稍长启蒙读圣贤书,满耳皆是本族成功人士的励志故事。即便“十三四岁,往外一丢”的不成器者,也是与未来成大器的官员坐在一个学堂里,读一样的书,听一样的故事,操一样的话语,谈吐举止都是对着路子的。

用今天的话说,小时候耳染目濡的获得的是“人力资本”,周边的亲戚、乡亲、邻村、徽州人际网络是“社会资本”,尤其是众多同乡官员的“政治资本”,共享“文化资本”,一起打造“命运共同体”。一个徽州商人,占有比稀缺的自然资源更稀缺的非经济资源,自然比其他没有受过如此熏陶的同行更有见识,更容易和官员交流,更容易得到商业机会,在天朝政商勾结的制度大环境下更如鱼得水。徽商作为一个群体在明清两朝呼风唤雨,实在是因为这是天朝历史上第一次大批受过良好教育的社会精英投身以往不入流的商业活动,协助同乡政治精英控制天朝经济命脉。

徽商,不是贾而好儒,而是儒而好贾,一如他们更会读书的族亲之儒而好仕。

这些年最流行的徽菜是臭鳜(gui)鱼,据说是储存活鱼的一种特殊方法,外表已臭但鱼鳃还是鲜活的红,闻着臭吃着嫩。在其家乡没有吃到突出的臭鳜鱼,反倒是悦榕庄的“胡适一品煲”做得真不错,不知是否得了胡夫人江冬秀的真传。胡适是风流才子,一生许多艳遇,特别是与曹诚英在杭州寺庙烟霞洞的一段浪漫传为佳话。但他最终与父母之命的糟糠之妻不离不弃,八成与这一品煲有关。

男人的胃。

于晓



------分隔线----------------------------
热点内容
  • 没有热点文章
推荐文章
  • 没有推荐文章
  • 网站首页
  • 网站地图
  • 发布优势
  • 广告合作
  • 版权申明
  • 服务条款
  • Copyright (c) @2012 - 2020



    提醒您:本站信息仅供参考 不能做为诊断及医疗的依据 本站如有转载或引用文章涉及版权问题 请速与我们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