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棵”还是“不棵”

“成材的树不用棵。”

“树不棵不成材。”

这是洪洞土话里的两句谚语，“棵”，读为“kuō”。打记事开始，这两句话就时不时在耳边响起，只是场景各不相同。

听到“成材的树不用棵”，场景有二：“成材的树不用棵，看人家那谁谁谁家孩子……”这是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很多大人认为别人家的孩子在成长、成才的过程中没有花费更多的功夫，不像自己教育孩子那样说也说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成效却不如别人家的好。“成材的树不用棵，我家老×身上哪里费过那劲儿呢……”这是大人在“醉”自家孩子呢。“醉”是洪洞土话，形容受到表扬、赞美时陶醉、享受的情形。第一种场景是在为自己没有更好地尽责找借口，第二种场景则是要暂时当一下“别人家的孩子”的父母。

“树不棵不成材！”这是大人教训尤其是体罚、摔打孩子时说的话。说话的人咬牙切齿、怒气冲天、义愤填膺，甚至张牙舞爪、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听话的人股颤腿抖，大气不敢出一圪垛，闭目塞听，惶惶不可终日。“树不棵不成材”说罢，长辈必然是拳脚相加，气话纷飞，更有甚者，锹?耙子锄，捞起什么算什么，一股脑儿地打过去。即便是将孩子捆在树上，手舞皮带、麻绳雨点般地落下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文一点的大人还会在“树不棵不成材”后面补上一句，“真金不打不成器”。不管怎样说，无论怎样补，“树不棵不成材”终究不过是大人体罚孩子时的借口。

“kuō”字怎样写，一直很纠结。从字义看，写成“修”似乎更有道理；从字音来读，写成“砍”，也无不可。两种选择都谈不上熨帖，不熨帖的文字拿出手容易误人子弟，直到通读《汉语大词典》时发现了“棵”。《汉语大词典》里，“棵”只有一个读音“kē”，义项四曰：“方言。砍削枝条。如：成林树儿不用棵，棵棵打打节巴多。”发现“棵”，简直是打瞌睡的时候有人递上了枕头！虽然《汉语大字典》《汉语方言大词典》的“棵”下都没有这一义项，但“kuō”应当写作“棵”，是没有多少疑义了。

“棵”，可以让树的营养按照人的想法去堆积，让树的“成材”增加了更多的人为因素；“不棵”，有些“法自然”的意味。树要成材，究竟要不要“棵”？其实，成材是综合性结果，“棵”“不棵”只是一方面原因。其他因素，比如树种、土壤、阳光、水分、病虫害等等，都影响着树木的成材。非要将“棵”与“不棵”的作用无限放大到成材与否上，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人再“棵”，石榴树也成不了栋梁；人再“不棵”，石榴树也结石榴。石榴树结果实，白杨树长林材。树的成材途径千条万条，人站在树跟前，手持一斧，徘徊在“棵”与“不棵”之间，还要跟“成材”与否挂上钩，实在荒谬。也许，正因为这个理由，乔全生先生的《洪洞方言研究》和上世纪九十年代编印的《洪洞谚语》才都没有录入这两句谚语吧。

“棵”与“不棵”，说的是树，落脚在人。教育孩子，如果把所有外在因素的影响都看成“棵”，“树不棵不成材”，更占理一些；如果把“棵”单纯地理解为体罚，并还希望给自己体罚孩子找理由，那只有把“成材的树不用棵”送给大人了。在这一点上，《汉语大词典》里用的例句是非常合适的，“成林树儿不用棵，棵棵打打节巴多”，的确。

洪洞土话里，“棵”的引申义也经常用到。“有枣没枣，荷上圪栏子棵上两下”，也不知道枣树犯了什么罪，结了枣子还得挨棒子。“娃娃家，就要经常棵哩”，这是家庭教育中体罚主义者的旗帜。“棵你一顿吧”，说这话的大多是夫妻、兄弟或者其他关系中强势、厉害的一方，这是在给弱势、和善甚至温柔的一方敲警钟、发警报。这样的“棵”，已经赤裸裸地等同于“打”了，还是不说出口的好。